风已过夏
1.
喝完了水，梅西靠在球门旁边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今天的训练有点诡异。
“里奥——”一颗球不紧不慢地滚过来，梅西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皮克，在队里能对他指手画脚直呼其名的只剩下这么一个。
脚还没伸出来，已经有人赶着跑了过来，在梅西身前堪堪急停，姿势也没调整到位就一脚把球踢了回去。
踢球的人抬起了脸，有点红，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他很快地与梅西对视了一眼，又很快转回了头。
“喏。”梅西扔过去一个水瓶。
“谢谢队长。”对方很快接住了。
梅西点点头，看着他喝完。
“去吧。”
“嗯！”话音刚落，背影已经跑远了。
梅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出了些缘由，那边布斯克茨在招呼，他顺势走了过去。
“搞什么呢？”
“没搞什么呀。”布斯克茨茫然地回答。
梅西严肃地看着布斯克茨，布斯克茨无辜地眨了眨眼。
……算了。梅西悻悻然往回走，从布斯克茨这儿能问出什么才奇怪。
“里奥——”
又是一颗球。又是皮克。又是……
梅西摆了摆手示意那个人不要过来救球，一边伸出脚拦了球，瞄准目标，飞起一脚把球踢在皮克的后背上。
皮克夸张地叫了一声。
“太狠了吧，开个玩笑而已……”皮克耷拉着脑袋走过来，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和我开玩笑就算了，和新人开什么玩笑？”梅西看到那人也向自己这里看了一眼。
“不敢不敢，那可不是老大你钦定的嘛。”皮克马上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十分讨好地凑过来，“这可是头一次听你说有人像——”
“下不为例。”梅西推开他径自走了过去，“阿图尔，那里跑位。”
皮克挠了挠头。
2.
苏亚雷斯想请梅西晚上去巴塞罗那一家新开的餐馆吃饭，梅西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想一个人开车回家。
“里奥。”
梅西回头。
“钥匙。”
银闪闪的钥匙在太阳下发着光，梅西有点愣神。
“怎么了？”苏亚雷斯想开个玩笑。
梅西沉默地摇了摇头，接了钥匙道了谢，想了想才说，“我好久没丢过钥匙了。”
苏亚雷斯把玩笑咽了回去。
还是没有回家，梅西的车在半途调了个头，开往了另一片街区。
这里很久没来了，梅西凭着印象找到了住宅区的后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停车开了门。
梅西记得自己刚进一线队的时候也住在这片街区，那个时候自己整天跟在小罗后面，关系好的还有德科埃托奥，普约尔也对他很照顾。哈维永远是不打眼的那个，梅西觉得自己和他话说不到一块去，慢慢地也就敬而远之。
发现哈维和自己住在同一片街区纯属偶然。
那是夏休期刚开始的时候，梅西还没有度假的概念，小罗德科都离开了巴塞罗那，闷在家里打了三天游戏的梅西终于也开始觉得无聊，虽然外面日头正烈，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门。
没走两步梅西就开始后悔，刚刚燃起的劲头一下子松懈下来，太阳半悬在空中，梅西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汗水就从头发后面流下来。
街上几乎没有人，路面被晒得发亮，行道树的叶子也被晒得发亮，梅西晕晕乎乎地向前走着，觉得好像听到了有人踢球的声音。
是个小公园，一群孩子在你来我往地抢着一个球，梅西站在树荫下看了一会儿，发觉另一头有个人的身影有点眼熟。
“哈维？”
“嗯。”
“你也住这里吗？”
“嗯。”
“我也住附近……”梅西有些口干舌燥。
“我知道。”哈维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孩子们踢的很起劲，球飞过来又飞过去，整个小公园都是孩子们吵闹的声音，这样的大热天，也只有他们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到我那坐会儿吧。”哈维突然看了梅西一眼。
3.
2008年的夏天，巴萨接连清理小罗德科，里杰卡尔德毫无悬念地下课，瓜迪奥拉执掌一线队帅印。
梅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该训练训练，该踢球踢球，瓜迪奥拉说什么他都听，只是唯独在奥运会的事情上不肯做出半分让步。
整个更衣室的氛围都受到了影响，普约尔好言相劝过几句，梅西只是不吭声。
巴萨和阿根廷足协的官司已经闹上了国际足联，仲裁结果迟迟不出，梅西知道希望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为小罗的事情和俱乐部赌气，但这是阿根廷，他一定要去，哪怕和俱乐部闹翻他也要去。
瓜迪奥拉找他谈过好几次，他只有一句话，我要去北京，参加奥运会。
瓜迪奥拉叹了口气，说你先回去吧。
梅西就梗着脖子往外走。
梅西不想看到更衣室的任何人，他不想看到博扬，也不想看到哈维和伊涅斯塔。梅西不是不知道俱乐部的想法，他能看到报纸上对博扬的夸张赞美，也能听到诺坎普巴萨死忠看台对他发出的嘘声。可是他别无选择，有球迷嘘他，他就装作没听见；哈维和伊涅斯塔不给他传球，他就自己断球。那时候的梅西不相信任何人，他瞧不起加泰罗尼亚帮，连带着连普约尔和皮克都讨厌了。
国际足联传出消息，巴萨胜诉。梅西作为巴萨的球员，必须听从俱乐部安排。
他其实早就已经没有赌气的资本了。
梅西给小罗发短信，他说他一定要去奥运会。
小罗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他说，里奥，听话。
梅西扔下手机出了门，不知不觉又晃到了那个小公园，还是有一群孩子在踢球。正值夏末的傍晚，小公园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但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不断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简陋的空地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草皮，那颗球被踢得久了也已经磨破了表皮，但是孩子们毫不介意，小公园里回荡着快乐的笑声，在巴塞罗那的晚风中久久不散。
梅西站在旁边看了很久，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开心地踢球的，谁能想到现在伤害他最深的也是足球呢。
以前他觉得足球就像一颗糖果，一个透明又漂亮的肥皂泡，他以为自己可以追着这个美丽的梦想跑一辈子。可是梦想终究还是沉淀了下来，那颗球变得那么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好像又还是那么轻，手一碰就张开翅膀飞走了。
梅西突然想到了哈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踢球的吗，他现在踢球还像以前那样快乐吗。
天色慢慢暗下来，不久就全黑了。孩子们陆陆续续回去了，可是梅西的耳边还回响着他们的笑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慢慢浮现上来。偷偷瞒着妈妈出门踢球，带着一身尘土回来又不敢进门；祖母和教练讲了半天的情，终于让自己上场踢了第一次正式比赛；还有来巴塞罗那的前一天，妹妹抱着自己哭了……
梅西的鼻子酸酸的。无论那颗球牵扯了多少无关的人和事，但是在自己的心目中，那颗球还是纯粹的，永远像一颗糖果。
第二天瓜迪奥拉把梅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梅西有预感地抬头看他。
瓜迪奥拉笑了，他说，里奥，你可以去奥运会了。
梅西不关心政治，但是他知道，还是有人在真正地关心他，也和他一样，真正地热爱足球这项运动。
4.
哈维的家和梅西想象的有些不同。
梅西本以为哈维会和小罗一样住在独立别墅里，但是他没想到哈维住的地方居然只是一幢毫不起眼的居民楼中的一层。
“要喝什么？”哈维进了厨房又回头看梅西。
“可乐就行。”梅西看到哈维看自己，又慌忙站起来。
“没有可乐。”哈维打开冰箱拿出一个玻璃水壶，“柠檬水喝吗？”
梅西赶紧点头。
趁着哈维倒水的空隙，梅西悄悄打量了哈维的住处，简单的一居室，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井井有条。客厅的一角随意晾着一把蘑菇，另一角堆着几个大纸箱，梅西凑近看了看，发现都是球赛的录像带。
“想看吗？我可以借你。”哈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不用不用。”梅西有些脸红，连忙摆手。
“嗯，你不用看。”哈维自顾自地说着话，递过来一个玻璃杯。
梅西一口气喝完了玻璃杯里的柠檬水，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你不靠这些踢球。”哈维又给梅西倒了一杯水。
梅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坐了一会儿就礼貌地道了别，以后再也没有来过。后来梅西换了房子，离开了这片旧的住宅区。而哈维一直住在这里，直到2013年的夏天哈维结婚，才终于搬离了这个小公寓。再过两年，又离开了巴塞罗那。
哈维走的时候，伊涅斯塔抱着哈维哭了。哈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么大人了，哭什么，我还回来呢。
伊涅斯塔揉着眼睛不说话。
身边很多人都哭了，梅西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也有点想哭，可是看到哈维又感觉自己哭不出来。
那是2015年的夏天，号称史上最强三叉戟的MSN大杀四方，拿下了巴萨队史上第二个三冠王。诺坎普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三个奖杯，漫天都是彩带和纸屑，纷纷扬扬地像下了一场大雨，哈维被推上去讲话，四周的掌声潮水一般涌来。梅西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看着哈维一点点被彩带和人潮淹没，又被自己的泪水淹没。
哈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说，里奥听话，里奥不哭了。
梅西猛地抬头，哈维还是站在场地的中央，他在看自己，梅西把蒂亚戈抱起来举过头顶，对着哈维招手。哈维很快地看了一眼，梅西看到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5.
梅西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哈维和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好的。
好像也说不上和好，本来也没有吵过架，只是作为队友，两人一直不算亲近罢了。
可能是发现哈维越来越多给自己传球开始的，也有可能是哈维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忘带手机钥匙开始的，发现的时候早已无从追溯，可是没有关系，别人对自己好，自己一定也会真心待别人好，梅西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开始喜欢哈维，喜欢伊涅斯塔，喜欢普约尔，他喜欢巴萨的每一个人。他觉得在这里踢球真的很快乐。
哈维会给他传最舒服的直塞，会禁止他喝可乐，偶尔也会帮着他瞒着瓜迪奥拉允许他偷吃烤肉，哈维还会在赛场上把他抱起来，就像小罗一样，他和小罗一样对自己好。
可是也像小罗一样，他也走了。
他记得自己以前还说过，等到哈维跑不动了，自己会帮他多跑一点。
他记得2012年的金球奖颁奖典礼上，他对着全场人说，哈维，这是我和你第四次来到这里，你也配得上这个奖！
他还记得自己和他在一起获得过那么多胜利，拿到过那么多冠军。
他真想和他在一起踢球，踢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哈维走后，伊涅斯塔说，“巴萨最近10到12年的辉煌时光再也不会出现了，有时候我在家里，我会想，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里杰卡尔德走了，小罗走了，瓜迪奥拉走了，比拉诺瓦走了，法布雷加斯来了又走了。
哈维也走了，就连说这句话的伊涅斯塔也已经走了。
梅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足球，自己长大以来的每一次流泪都和它有关，大概是曾经从这里得到过太多的快乐，所以流泪的时候才会那么难过。
2004年10月16日，梅西完成了巴萨一线队的首秀，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上了场只知道闷头向前跑，拿到球就想着往前突，不知道自己会经历这么多快乐又难过的事情，也不知道原来放不下的人和事可以有那么多。
十几年的时光把人都冲散了，来来往往的人仿佛都模糊得只剩下了影子，又仿佛连影子都不剩。
伊涅斯塔说的对，那是巴萨最好的时光，但是巴萨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哈维走了以后梅西慢慢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有好几次都想问问他，当时为什么不给自己传球。
可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呢。梅西想了想又笑了。
梅西仰起头看哈维当时住过的公寓阳台，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看上去被打理得很用心的样子，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着。
凭借记忆走到了小公园，还是那样的喧闹，时光仿佛不会变化，小公园里永远有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在踢球。
看到他们，梅西才觉得时间真的是过去很久了。
6.
摸出手机，梅西有点想给哈维发短信。可是他打了字又删除，来来回回好几次，一句话改了半天也说不好，日光下手机屏幕明晃晃的，刺得眼睛有些酸胀。
干脆不发了吧，反正哈维总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梅西抬起头，秋光融融，微风带起淡淡的花香，天蓝得不像话。
夏天一去不复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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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
写这篇文的起因是在梅西夸奖阿图尔的新闻下看到了一条评论，
“梅西这是想哈维了啊……”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所以找不到原评论出处了，抱歉！）
看到的时候感觉心里酸酸的，时间过得真快，哈维已经离开了三年多了，前几天是梅西一线队首秀14周年纪念日，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呢……
其实初衷是队友向（不过要理解成cp向也没什么问题，tag就不打啦）
最后，巴萨今晚比赛加油！
real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