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等你
1.
夜里惊醒，悄悄拧开床头灯，没有异样。关上灯躺回去，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走出房间，偌大的房子，到处都静悄悄的，走过孩子们的房间，发现陈列室亮着灯。
有个足球从架子上掉了出来。
2.
梅西犹豫了一会儿，弯腰捡起了球，房间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了，他回过头，发现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孩。
矮小的个头，瘦弱的身板，只靠右腿站立，左腿的小腿打着厚厚的石膏，男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目光却黯淡了下去，嗫嚅了半晌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的球……”
梅西把球扔到地上，用左脚轻轻推了一下，皮球听话地滚到男孩的脚边。
“爸爸不在家。”男孩转过身，单腿跳了几步，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拐杖，“他很晚才会回来。”男孩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床边，试着弯了弯右腿，又慢慢扶着左腿坐了下来。他把拐杖架在床边。
“里奥？”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男孩的五官越发清晰了起来，虽然没有开灯，但是梅西认出了床头贴着的海报，海报上的艾马尔穿的还是河床球衣。这张海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梅西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男孩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梅西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受伤了吗？”
男孩和他一起盯着打着厚厚石膏的左腿小腿，这和他纤瘦的右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西从来不知道一个踢球的孩子的小腿可以那么细。
“我还是不能踢球，对吗？”沉默了一会儿，男孩开口了。
刚来巴塞罗那的时候，梅西就在训练场上被铲伤了。
梅西下意识地一愣，“你腿受伤了，当然不能。”
“那等腿好了呢，”男孩抿了抿嘴唇，“仲裁结果，还是没有出来吗？”
梅西想起来了，自己刚到巴塞罗那的时候，纽维尔老男孩一直拒绝承认自己加盟巴萨，直到一年多后国际法庭的判决书下来，自己才开始真正代表巴萨参加正式比赛。而在这之前，自己只能踢加泰罗尼亚地区的业余比赛。
“会出来的。”梅西轻声说，“只是，还要一段时间，等你腿好了……”
“骗人。”男孩很快打断了梅西，“爸爸也这么说，但是打官司要很长时间，我知道的。”
“会出来的，真的，很快。”梅西想了想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代表巴萨比赛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男孩抬头看他，突然冒出一句，“你也为巴萨踢球吗？”
梅西循着男孩的目光看到自己的短裤，上面有巴萨的队徽。
梅西点了点头。
“你是……”男孩皱着眉头开始回忆，可是想了半天却想不出巴萨有哪个队员和眼前人的形象重合。
“蒂亚戈——”梅西挠了挠头，“我叫蒂亚戈。”
“蒂亚戈——”男孩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显然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最近的出场时间不多，所以你可能没有听说过，其实我也是阿根廷人……”梅西看到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我要退役了。”他最后说。
3.
这套小公寓离拉玛西亚不远，是俱乐部特意为自己安置的，梅西四处看了一圈，和记忆并无二致，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小了很多。
男孩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拄着拐杖，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向厨房挪动着。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梅西吓了一跳。
“不用。”
“要吃的吗？还是水？”梅西打开了冰箱，占据了大半个冰箱的是各种各样的药瓶和针管，他看着药瓶上久违而熟悉的名字，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男孩已经走到了冰箱面前，他熟练地拿出了一支针管，又迅速地关上了冰箱门。
“能帮我开灯吗？”男孩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要打针。”
梅西马上去开了灯，他注意到开关旁边的墙上有不少深深浅浅的铅笔痕迹，是每个星期量身高留下的。
还没有长多少。梅西看了看只比之前高出了几厘米的刻度，又看向了正在往自己右腿上注射药水的男孩，忍不住问了一声，“疼吗？”
“不疼。”男孩打完了针，却微微呼出一口气，“能帮我把灯关掉吗？”
“为什么？”
“费电。”
梅西默默关了灯，他看着男孩处理好针管，又从地上拾起了拐杖。
“我帮你吧。”梅西不由分说地抱起了男孩，一路把他送回房间，男孩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梅西怀里看着他。
梅西把怀里小小的人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帮他盖上被子，想了想又把被子拉出一角，让打着石膏的左腿露在外面。
男孩一言不发地看着梅西做着所有的事情。“谢谢。”他说。
梅西望着他。
“你可以剃胡子。”男孩突然又冒出一句。
“扎手？”
“嗯。”
梅西笑了。
房间里还是没开灯，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梅西认真地看着男孩的五官，他想起了蒂亚戈和马特奥小时候的样子，真的很像，但是又不那么像，男孩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向下的，自己的儿子们更爱笑一些。
原来自己小时候是长这样的，梅西突然想，他觉得有点奇妙。
“你真的是阿根廷人吗？”过了一会儿，男孩开口了。
梅西点头。
男孩又不说话了。
“想家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
“不想？”
“只有这里可以踢球。”男孩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我不想回去。”
“会踢出来的，”梅西看着男孩说，“也会拿冠军的。”
“我只想长高，”男孩勉强笑了笑，“只要能踢西乙，就可以养活家人了。”
“不想为巴萨踢球吗？”
“我不知道……”男孩的声音小了下去。“不过我想踢球。”他又说。
梅西觉得鼻子酸酸的。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没有说话。
4.
“蒂亚戈——”
梅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男孩在叫自己。
“爸爸很晚才会回来。”
“我马上就走了。”梅西赶紧说，“等你睡着我就走。”
“我想要那个球。”
梅西把球递给他。
男孩接过来，放在枕头旁边。
“这个球很漂亮。”梅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
“我离开阿根廷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集资送给我的。”男孩说完这句话，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嗯。”梅西也笑了。
“我睡不着。”男孩闭上眼睛又睁开，他盯着梅西看了一会儿，又开了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恐怕不能了，”梅西指了指自己，“我要退役了。”
“退役后去哪里？回阿根廷吗？”
“嗯，回阿根廷。”
“真好。”沉默了一会儿男孩又说，“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好啊。”梅西说着就站起身，他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抽屉里翻出一支秃了一半的铅笔，“签在哪儿？”
“就签在海报上吧。”男孩想了想说。
“我也喜欢艾马尔。”梅西看到男孩也笑了。
“你写了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男孩仰起头看梅西，眼皮却有点打架，他今晚讲了太多话，早就累了。
“睡吧。”梅西放下笔，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脸颊——
“我在未来等你。”
四周开始慢慢亮起来，像墨水从外面洇了进来一样，梅西后退了一步，转过身。
“爸爸。”梅西眯了眯眼睛，蒂亚戈站在门口歪着头看他。
5.
“怎么醒了，吵到你了吗？”梅西把蒂亚戈抱了起来，蒂亚戈有些惊讶，自从长大以后，爸爸很少这样抱自己。
“没有。”蒂亚戈乖巧地摇头，“我出来喝水。”
“嗯。”梅西又放下蒂亚戈。
“这个球是哪场比赛的？”蒂亚戈注意到了地上的球，灰不溜秋的颜色，外皮好几处都破了，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
“是爸爸小时候的朋友送的。”梅西伸出脚一勾，皮球听话地滚到怀里。
蒂亚戈好奇地看梅西，梅西抚摸着足球粗糙的表皮没有说话。
陈列室里灯火通明，透明柜子里的每个球都光鲜漂亮，骄傲地反射着灯光，亮晶晶的，像小时候吃的糖果，又像那些闪闪发亮的梦想。梅西一个个看过去，每个球都清晰地投射出自己的倒影，他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回阿根廷，好吗？”
蒂亚戈说，好。
梅西想哭又想笑。
——里奥，我在未来等你。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