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降那不勒斯
1.
避开熙熙攘攘的人流，伊瓜因好不容易在街角处找到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冷清的餐馆。压低了帽子，他迅速闪进门，咖啡色的磨砂玻璃，昏暗的灯光，低沉的音乐，一切都无比适合隐藏。伊瓜因松了口气，尽量举止正常地走到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立刻有侍者为他送上了菜单。
餐馆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伊瓜因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菜单，他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个子不高，动作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或许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伊瓜因摇了摇头，重新将视线投回了菜单，但是下一秒在吧台响起的几句蹩脚的意大利语差点没把他从凳子上震掉下来。
老板已经开始面露疑色，伊瓜因用余光瞥过去，他敢肯定那个粗壮的餐馆老板正在仔细地打量眼前人的面部轮廓。真要命，他怎么会在这里，要是被认出来，自己不是也完了。伊瓜因烦躁地摸出手机，果断地拨通了梅西的号码。
oasis的歌很快在餐馆里响起来，吧台的男人对老板作了个抱歉的手势，继而从容不迫地接起了电话。
“hi，pipita，有事吗？”他边说边转过了身。
伊瓜因怒视着梅西。
“好巧啊，你也……”伊瓜因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及时捂住了梅西的嘴，一边压低帽檐，侧着身子向老板用意语说了两声“朋友”。
2.
“你怎么在这里？”揽着梅西到角落的座位坐下，伊瓜因压低了声音问对方。
“参加活动。”梅西一板一眼地说。
“那你怎么跑这来了？”伊瓜因狐疑地向餐馆门口探了探头，并没有见到梅西惯常带的保镖。
“吃饭。”
“你一个人？”
“对啊。”
“你怎么会一个人？”伊瓜因不相信，“该不会是什么真人秀节目吧？这儿没有摄像头吧？”伊瓜因马上紧张了起来。
“就一个人啊。”梅西关切地看着伊瓜因，“pipita，你没事吧？”
“嘘——”伊瓜因马上把食指竖了起来，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听到后才心有余悸地转回头，“不要叫我的名字。”
梅西刚想问为什么，但是伊瓜因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见到会飞的鱼的表情，他疑惑地看向伊瓜因目光的方向，只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卷发，墨镜，夸张的胡子，还有一顶丑到西伯利亚的毛线帽。梅西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那个人也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那人很快走了过来，他没有摘墨镜，但是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参加活动。”梅西实话实说。
那人扁了扁嘴，没有再多说话，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突然注意到了身边的伊瓜因。
“pipi——”他刚开口，伊瓜因已经跳了起来，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并且把他按到了身边的一张凳子上。
“他不让我们叫他的名字，不过其实是绰号。”梅西善解人意地解释。
那人摘了墨镜，上下打量了两眼伊瓜因。
伊瓜因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已经背到家了。在18-19赛季冬歇期的最后一天，伊瓜因好不容易抽空回了趟那不勒斯，他在这里的房产前阵子终于全部移交了出去，只需要自己当面来签个字。事情完成得很顺利，伊瓜因本打算赶晚班飞机回米兰，但是无奈大雪突降，航班被迫延后，伊瓜因只得先躲进这家餐馆避人耳目。
自从离开那不勒斯，这里的球迷就一直对他耿耿于怀，烧球衣剪照片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伊瓜因收到的恐吓信都能凑成一副扑克牌了。虽然见怪不怪，这些球迷最多也就逞逞口上功夫，但是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伊瓜因不打算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风险。
但是，出于没有人知道的原因，在这家籍籍无名的那不勒斯餐馆里，他接连遇到了国家队头牌和前前前俱乐部的前头牌，前者正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神情轻松地等着自己帮他点菜；而后者正坐在自己的右手边严肃地打量着自己，意语水平看上去也不足以应付点菜这项考验演技的高难度活动。
伊瓜因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3.
“好了，就这样。”伊瓜因勉强点了几个菜，稍微能听懂一些意大利文的C罗没有异议，只能听懂gelato这个单词的梅西表示满意，伊瓜因叹了口气，将菜单交还给了侍者。
接下来做什么呢，梅西安静地坐着，C罗也一言不发，夹在两人中间，伊瓜因马上就感到不自在起来。
梅西……和C罗，C罗……和梅西，怎么排列组合都像死对头。伊瓜因摇了摇头，不对，C罗已经转会了；也不对，梅西从来不在意这种所谓的对手竞争；啊还是不对，C罗的好胜心之强他在皇马是深切感受过的，恐怕他依然视梅西为最大的对手。
还好两个人今年都没拿到金球奖，伊瓜因暗想，真应该给法国人发个诺贝尔和平奖——自己不就是法国人吗？
扯远了。
不管怎么说，作为两个人共同的队友或者前队友，自己应该承担起交流的责任。
……不对不对，都不对。伊瓜因深深吸了口气，队友也不能说明问题，C罗以前和拉莫斯还是队友呢。说实话，伊瓜因并不太想见到C罗，上半赛季米兰对阵尤文的比赛后，他连见到迪巴拉都会觉得尴尬，何况是……
“抢了你的位置？”
伊瓜因同一天晚上第二次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嗯。”梅西完全没注意旁边的动静，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伊瓜因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和自己想的完全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我就坐这儿了。”C罗一生气，胡子掉了下来，他把手机拍在桌子上，不满地看着伊瓜因。
看我干什么呢……伊瓜因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窗外的雪似乎变大了，进入餐馆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周开始响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门开了又关的咯吱声，人们轻声交谈的嗡嗡声，还有……
“我饿了。”梅西敲了敲桌子，大声宣布。
4.
一整盘披萨，一碗黏糊糊的炖菜，一碗更加粘稠的汤。
“吃吧。”伊瓜因耸耸肩，拿起了刀叉。
“等等，”C罗用叉子在披萨表层挑起一块褐色的切片，“这是什么？”
“……”伊瓜因有点无奈，他知道C罗对自己的饮食管理得很严格，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出来吃饭呢？
“蘑菇而已。”梅西若无其事地切走了一块披萨。
“你怎么会知道？”C罗不相信梅西的判断。
“哈维教我的，他喜欢采蘑菇。”
C罗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吃吧。”伊瓜因打圆场。
梅西拒绝吃炖菜，也不愿意喝汤，伊瓜因只得先让侍者端上gelato。
看着一整杯冰淇凌，C罗嫌弃地摇了摇头，给自己盛了一碗炖菜；伊瓜因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他看了看窗外，还在下雪。
梅西完全没有理会两人的目光，已经拿了小勺挖了起来。
伊瓜因不得不承认，梅西在很多地方都是得天独厚的。如果自己像他这样饮食，恐怕连乙级联赛都踢不上。
C罗看出了伊瓜因的心思，他说，我这里有你去年夏天的度假照。
“那不一样。”伊瓜因马上反驳，“现在是冬歇期，恢复时间短，我是不会……你知道，那样。”他作了个手势。
C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了一句，今晚是回米兰吗？
伊瓜因点头。
“米兰也挺好。”
伊瓜因喝汤喝到一半，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如果不是C罗，那么现在尤文图斯的头牌应该是自己。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问。
看到伊瓜因缓缓放下了碗，C罗显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其实我们都没办法，只不过都是想着再踢几年罢了。”
伊瓜因很震惊，在他的印象中，C罗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有点无奈，甚至有点伤感。
“迪巴拉不错，”还没等伊瓜因接话，C罗突然又换了个话题，“我挺喜欢他。”
伊瓜因默默点头，他说，Paulo确实很不错。
“你们阿根廷也算后继有人。”C罗说着，看了梅西一眼。
梅西已经开始用勺子挖第三个冰淇淋球，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家队？”C罗压低了声音问伊瓜因。
“不知道。”事实上伊瓜因连自己还能不能再进国家队都完全没有把握，从最近的几场比赛来看，伊卡尔迪已经站稳了脚跟，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年龄，很难再进国家队大名单了。
但是梅西和他不同，他想进就可以进。
伊瓜因看到梅西吃完了冰淇淋，放下了勺子，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伊瓜因知道他这辈子都是追不上梅西的天赋的，他知道C罗其实也承认这一点，只不过他的自尊心让他说不出口。
梅西慢吞吞地说，不急。
不知道是在说回国家队，还是在说现在的时间。
5.
虽然是不期而遇，但是伊瓜因毕竟在那不勒斯呆过几年，他叫来侍者，打算一起结账。
“不行。”C罗已经拿出了自己的信用卡，他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买单。
伊瓜因哭笑不得。
他想起在皇马的时候，C罗还给他们所有人送过手表。说实话，他不怎么认可C罗选手表的眼光，但是面对葡萄牙人热忱的目光，他还是收下了。
果然还是没变。伊瓜因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C罗看伊瓜因。
“觉得自己老了。”
“你是我们之中最小的。”梅西突然插了一句。
C罗若有所思地看了梅西一眼，他说，我都忘了，你也快32了。
“都老啦。”梅西笑了笑。
“你回巴塞罗那？”这句话问出口伊瓜因才想起来，巴萨设置的归队时间应该和意甲球队不一样。
梅西却出乎他意料地点了点头。他说，Mateo这两天突然吵着要学头球。
C罗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在欧冠决赛进过一个头球。”梅西直视C罗。
C罗笑不下去了。
“你呢？回都灵？”伊瓜因问C罗。
“嗯。”C罗点头，“今天是冬歇期最后一天了。”
话题中断了，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伊瓜因突然觉得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的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尴尬，他甚至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雪停了。”梅西突然说。
6.
三个人坐同一辆车去了机场，C罗重新戴上了墨镜和胡子，梅西努力不去看他，否则他会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时候来意甲踢球吧。”C罗突然说，“你不是有意大利血统吗？”
“没兴趣。”梅西干脆拒绝。
“你就是嫉妒人家能终老巴萨。”伊瓜因故意挑拨。
C罗用鼻孔出了声气，没反驳。
伊瓜因问梅西，你以前不是还说要回阿根廷退役吗？
“再说吧。”梅西淡淡回了一句，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伊瓜因一直以来都很羡慕梅西，当初自己刚从河床到皇马的时候，曾经也想过终老皇马，他曾经从劳尔和C罗手中都抢走过队内最佳射手的称号，也将后来买进的本泽马牢牢压在替补席上，但最后还是被毫不留情地卖到了那不勒斯。如果说在那不勒斯和尤文伊瓜因都还保留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自从尤文为了筹款买C罗而将自己卖到米兰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念想。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颠沛流离的地步。
他知道C罗也有类似的想法，就像自己被那不勒斯球迷咒骂一样，C罗也同样承受着来自皇马甚至曼联球迷的压力，所以当他一提起梅西和巴萨时候，C罗立刻就沉默了。
他们都听说了，巴萨即将拟定梅西的终生合同。
街上人很多，那不勒斯很少下雪。就连梅西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向窗外看去。有小孩子沿着街边跑来跑去，母亲们跟在后面紧张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伊瓜因在那不勒斯呆了三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C罗是第一个离开的，他接了个电话，听上去像是广告商。伊瓜因想起了他的CR7系列广告画册——葡萄牙人当时特地送过他两本——被拿来垫马德里家里的桌脚了。
他不讨厌C罗，虽然葡萄牙人表现得倨傲了点，做事又常常欠考虑，但是很多时候，他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梅西说，再见了，pipita。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希望你的女儿能够平安出生。
伊瓜因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梅西居然还记得这种事。其实梅西一直都是那个最清醒又最细心的人，伊瓜因还记得14年世界杯决赛后，自己一度被阿根廷球迷骂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但梅西竟然还记得打来电话安慰自己。他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的，但他是个真正的天才，也是个真正的队长。伊瓜因一直是很喜欢梅西的。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伊瓜因靠在机场的玻璃窗向外面看去。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大厅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四周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伊瓜因甚至开始觉得刚才那两个人的出现都是幻觉。
夜幕降临，霓虹初绽，那不勒斯流光溢彩，伊瓜因隔着窗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一种久违的平静在胸口慢慢地沉淀下来。机场广播适时地响起，去米兰的航班将在十五分钟内起飞。伊瓜因向登机口快步走去，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看到这样美丽的城市，雪一样白的那不勒斯。
END
